◎邹相
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 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”——《虞美人·春花秋月何时了》
这首脍炙人口的词,即是婉约派诗人、南唐后主李煜的代表力作。在这首词里,作者以形象的比喻,诘问的语气,悲愤的情怀,以及激荡的格调,放笔悲号,写尽亡国君主的无限哀愁与惆怅。作者把难以言表的忆国之思、失国之悲和亡国之恨,全部纳入一个“愁”字之中。“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,堪称是千古绝唱、无韵离骚。王国维评价说:“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。后主之词,真可谓以血书者也 。”
大家对李煜的诗词并不陌生,都觉得他是位才华横溢、文笔一流的帝王。但实际上,他不仅仅在诗词创作上有所建树,还是位信奉佛教、崇信佛法的佛教徒,其人生思想和文学创作也受到佛教的影响和启迪。
一、李煜其人
李煜(937-978),字重光,初名从嘉,号钟隐、莲峰居士,彭城(今江苏徐州)人。南唐元宗李璟(916-961)第六子,于宋建隆二年(961)继位,史称“李后主”,在位17年。宋开宝八年,宋将曹彬灭其国,后主降。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卒,年四十二。赠太师,封吴王,葬洛阳北邙山。李煜为后世留下千古杰作《虞美人》《浪淘沙》《乌夜啼》等诗词,被称为“千古词帝”。他写的词,超逸绝伦,虚灵在骨,王国维先生称其“神秀”。
李煜的原名叫李从嘉,后以“日以煜之昼,月以煜之夜”之意改名为李煜。据史记载,李煜“为人仁孝,善属文,工书画,而丰额骈齿,一目重瞳子”,是南唐元宗(南唐中主)李璟的第六子。李煜有几位哥哥不幸夭折,在他的长兄李弘冀为皇太子时,他实际上是皇二子。史料记载,李弘冀“为人猜忌严刻”,时为安定公的李煜害怕李弘冀猜忌他,不敢参与政事,每天只是读书为乐。公元959年,李弘冀在鸩毒李璟未遂后,很快也一命呜呼。李璟打算立李煜为太子,时任翰林学士的钟谟说:“从嘉德轻志懦,又酷信释氏,非人主才。从善果敢凝重,宜为嗣。”李璟非常愤怒,找了个借口把钟谟贬为耀州司马。随后,李璟封李煜为吴王、尚书令、知政事,令其住在东宫。
宋建隆二年(961),李璟迁都南昌并立李煜为太子监国,令其留在金陵。当年六月,李璟死后,李煜在金陵登基继位。李煜“性骄侈,好声色,又喜浮图,为高谈,不恤政事。”自宋太祖建隆二年至开宝八年,即从李煜25岁登基至39岁亡国降宋,在这15年里,李煜只在苟且偷安中声色犬马和信奉佛教。公元973年,宋太祖命令李煜去开封时,他托病不去。盛怒之下,宋太祖就派大将曹彬领军队去攻打南唐。公元974年12月,曹彬攻克金陵。城破后,后主李煜肉袒出降,被俘到汴京,封违命侯。
《西清诗话》云:南唐李后主归宋后,每怀故国,且念嫔妾散落,郁郁不自聊,尝作长短句《浪淘沙》,悲凉凄婉,词曰: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,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”据宋·王铚的《默记》记载,李煜最后因写“故国不堪回首”“一江春水向东流”之词而被被宋太宗用牵机(一种毒药)所毒杀。
二、李煜的佛教因缘
《南唐书·浮屠传》载曰:南唐后主崇尚佛教,喜研内典,崇修佛寺。尝改宝公院为开喜道场,“宫中造佛寺十余。出余钱募民及道为僧,都城至万僧。”李煜崇信佛教,与其祖父和父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。李煜的祖父——南唐烈祖李昪(888-943)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,他在营建新宫时,就请僧人大办法会。他曾下令让龙兴寺的僧人智玄翻译佛经。南唐中主李璟对佛教信之唯谨,对佛教禅宗特别感兴趣,常与禅师交谈,并命禅师于内宫为他说法。
到了南唐后主李煜,更是崇信佛法。他广建佛寺,度僧尼不计其数,其与佛教间的因缘,可从如下几个方面体现——
(一)与佛教相关的名号
南唐后主李煜刚开始时,名从嘉,字重光,后来改名为李煜,并给自己取有“钟山隐士”“钟峰隐者”“钟峰居士”等号。这些名号中隐藏出一个共同的内容:李煜是受佛家思想影响的。当然,“隐者”“隐士”的名号也能窥见出他消极避世、厌恶世俗,希望能够隐居山林、不问世事的思想。而用“居士”这一名号,则毫无悬念地体现出他笃信佛教的思想。
何谓“居士”?现在最为常见的有两种解释:一是“古代称有德才而隐居不仕或未仕的人”;二是“旧时对有佛教或道教信仰的人的泛称”。前者是不适合李煜的,只代表李煜内心向往的一种理想境界;后者则是李煜的现实写照——他是一个在家信佛的人。所以说,李煜以“钟峰居士”为号,实际是以佛教徒自居。纵观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,信佛者不计其数,以“居士”为号者更是屡见不鲜,像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号“山村居士”,著名诗人白居易号“香山居士”,宋代婉约派词人李清照号“易安居士”,等等。由此可以看出,李煜自取的名号也是与其佛教信仰息息相关的。
(二)礼敬“三宝”,敬奉诸佛
据史料称,后主李煜小时候便知礼佛,有人说他是和尚转世。他受过在家菩萨戒,礼拜过文益禅师、德韶禅师等高僧为师。在他继位之后,对佛教的信奉更加虔诚,经常在宫中礼拜、诵经,由于沉湎于佛教,故荒废政事。史料称,对佛教的信仰直接影响到李煜对南唐政事的处理上。据载,当下属向李煜申报应该处死的罪犯名字,请他批准时,若遇到李煜的斋戒日,他就不会马上批复,而于当夜在宫中佛像前燃灯一盏,谓之“命灯”。如果当夜命灯熄灭了,他即批准对犯人处以极刑,若“命灯”燃到天亮,他就下令豁免罪犯。南唐国内人人皆知国主的这个习惯,有钱人家犯了法,就贿赂太监,给“命灯”添油,以保证其能燃到天亮。有史记载,以此方式逃得一死的还不在少数。
据《宋稗类钞》载曰:“南唐一诗僧,赋《中秋月》诗云:‘此夜一轮满’。至来秋,方得下句云:‘清光何处无?’喜跃,半夜起撞钟,城人尽惊。李后主擒而讯之,具言其事,得释。”据陆游《南唐书》卷三载曰:“后主天资纯孝……然酷好浮屠,崇塔庙,度僧尼不可胜数。罢朝辄造佛屋,易服膜拜,以故颇废政事。”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,李煜对僧人的宽容与敬重及对佛教的崇奉。
李煜在国内大兴佛教,希望自己的诚心能感动佛祖,保佑南唐平安无事。北宋开宝二年(966),李煜下诏,普济诸僧,募得道士愿为僧者,赠二金。李煜亲自带着小周后在宫中礼佛,二人头戴僧伽帽,身披红袈裟,顶礼膜拜,不知疲倦。由于长时间叩拜,竟使前额淤血,长成赘瘤。后主还不顾帝王之尊,亲自为僧尼准备佳肴,削制厕简。有的僧尼违犯戒律,后主则为其辩护。
(三)广兴寺庙,笃信佛法
金陵清凉寺,建于五代,南唐升元初改为“石城清凉大道场”,据传此寺为南唐皇帝的避暑宫。后主常居留于此,内有“德庆堂”三字,为后主的御笔。寺后山顶有南唐时所建之翠微亭。“清凉山色几芙蓉,旧是南唐避暑宫。留得翠微亭子在,水天闲话夕红阳。”该诗即是指那段逝去的历史。
李煜建成报慈院之后,请名僧行言和尚主持,升堂说法,行言就说出了有名的偈语:“示生非生,应灭非灭。生灭洞己,乃曰真常。”又说:“言假则形散千途,论真则一空绝迹。”当宋王朝的统治者得知李煜好佛时,即选派能言善辩的僧人南下,以金银贿赂李煜身边重臣,并在他们的引见下见到李煜,为李煜讲经说法,大谈天堂、地狱、因果报应等等。
据《南唐拾遗记》载曰:“李后主手书金字《心经》一卷,赐其宫人乔氏。乔氏后入太宗禁中,闻后主薨。自内庭出经,舍相国寺西塔以资荐……其后,江南僧持归故国,置之天僖寺塔相轮中,寺后大火,相轮自火中坠落,而经不损。”又据《宋史》载曰:“建隆中,宋将曹彬统王师平江南,宋兵长围既合,内外隔绝,城中惊怖万分,后主正驾幸净居室,听沙门德明等讲解《楞严经》《圆觉经》。未几,宋兵攻破金陵,后主归降大宋。”如此笃信佛法、信奉佛教的国君,世间少有,而李煜即是其中一人。
(四)文学创作中的“佛味儿”
在李煜的诗文中,很容易看出他的佛教信仰。他在《病起题山舍壁》中写道:“暂约彭涓安朽质,终期宗远问无生。”“问无生”是他对人生的重新理解和诠释,也是受了佛教思想的影响才悟出的。
《全唐诗》第008卷中,载李煜的《病中书事》云:“病身坚固道情深,宴坐清香思自任。月照静居惟捣药,门扃幽院只来禽。庸医懒听词何取,小婢将行力未禁。赖问空门知气味,不然烦恼漫涂浸。”诗中,李煜先后提到“道情”“宴坐” “空门”,溢满了佛教禅宗的意味。何谓“宴坐”?瑜伽二十四卷云:“言宴坐者,谓如有一,或于大床,或小绳床,或草叶座结跏趺坐;端身正愿,安住背念。”《佛光大辞典》载曰:“宴坐,又作‘燕坐’。安身正坐之意,指坐禅。又为‘坐禅’之代名词。”可见,李煜对佛教,对禅学非常挚爱。
三、结束语
毫无疑问,李煜是一位悲剧性的人物,丧家亡国之恨在他的作品中表露无遗。但是,作为佛教的一位护法居士,李煜用其切实的言行敬奉诸佛,并将佛法应用到自己的诗词创作中去,其精神难能可贵。尽管李煜在佛教思想研究上并无建树,也没有对佛法教义、经典认识与参究方面的文学作品传世,但是,其一心向佛、力倡佛教的精神影响后世。在末法时代,我们既要学佛、倡佛,更要积极融入社会、服务社会、服务信众。“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”,佛法是世间法,只有将佛法更好地应用于修行生活之中,才能从中获得无尽的益处。
(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协会员、河南诗词学会会员、河南省直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青作协副秘书长、郑州市作协理事、《禅露》执行主编。先后出版《禅心乡韵》《拈花微笑》《且听风吟》《素心若荷》《守园往事》等多部著作。)